很多同學都住在那裡。由於都是木造違章,巷弄彎曲狹窄,居住密度超高,每年都會有火災發生。一有火災,在學校就可以看到衝天濃煙,然後就會有一堆孩子擠在走廊看著濃煙急得跳腳。
巷內有一片大空地, 是一戶家庭代工的總包廠, 以前家庭即工廠的時代,很多同學都會幫媽媽去那提貨回家做. 常常一條巷子就好幾家拿著相同的代工(通常是穿鐵針梳子)坐在自家門口的小板凳努力地穿針。
我家隔壁的同學家裡是在市場賣菜的, 父母親都凌晨兩點四十起床,三點騎著三輪車出門批菜,到傍晚五點多才會回家.家裡就剩阿嬤照顧著五仙女.同學是老大, 平常就得顧著底下的妹妹們.他就是去批了一堆貨回來做. 每天放學先在我家做功課,做完我們就去他家門口,圍著小桌子加入他阿嬤穿針的工作。
這種日子過了一陣, 有一天我心血來潮跟我娘說我也想去批來做, 我娘說甚麼我忘了, 總之是可以, 於是趁著同學要去交貨, 我就愛現地騎著新入手的黃色小腳踏車跟他一起去. 雖然那臺小腳踏車是人家送的二手車, 但要知道我小時候其他同學可是很少有人有小腳踏車的, 大家都是騎著大人的腳踏車, 屁股坐不到坐墊, 斜著身體踮著腳踩踏板的。
騎到那廣場,謹慎地把車子用大頭鎖鎖起來,興高采烈地跟同學進去屋子裡交貨點貨. 雖然已經陪著同學來了無數次, 但這次是自己要批來做, 所以覺得格外有成就感, 覺得自己也是大人了(啊! 那是我小學三年級). 點完貨, 雙手提著沉甸甸鐵針材料, 出來到矮牆外的停車處...啊勒? 車勒?
我回頭看看同學, 同學看著我,說: " 車勒? " 車勒? 我們倆頂著夏天下午三點多的太陽, 手裡提著不知幾斤重的鐵針, 在迷宮般的巷子鑽來鑽去,眼睛不斷地搜索著各個角落,各個可疑的人物, 但....怎麼找也找不到, 車被偷了....
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回家, 囁嚅地跟我娘說才入手不到五天的車被偷了, 也忘了被修理了沒, 總之東西放下又跑回去, 在陌生的巷子裡跑了又跑,找了又找, 明明是去找被偷走的車,但在那個鄰里關係緊密的當時,兩個陌生小孩在巷子裡探頭探腦,一路上被各種鄉音問:「找誰?」,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吭地拔腿就跑。最後死心,垂頭喪氣地回家, 心裡一直想著, 我就算穿這個梳子穿一百年, 也買不到這一台車, 懊惱到動手穿針的動力都沒有了。
56巷口還有一間玻璃店,佔著兩個店面,一個是跟平常店面一樣的短向臨街,店裡永遠顯得陰暗;另一個店面卻是長向臨街,淺淺長長的店面裡,三面牆上滿滿吊掛著各類鏡子,像是以前很流行送禮用、類似扁額的鏡子,也就是會在鏡子上用紅漆寫上「OO小吃店開幕誌慶:XX敬賀」之類的,或畫有紅綠藍等鮮豔顏色的龍鳳送人當結婚賀禮的。整個牆面包羅萬象,應有盡有。
玻璃店門口有很大的木製工作台,一向都是幾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師傅在工作。師傅們都瘦,但不是那種乾巴巴,而是手臂有點線條、但也還沒到肌肉男的程度。留著不修邊幅的西裝頭、穿白色吊嘎,每次都沈默地彎腰站在工作台旁專注地劃著玻璃。
一大片玻璃或鏡子先放在工作台面上,然後用長長的L形鋼尺量出記號,再用專用的筆刀快速地沿尺簌地劃出一刀,接著收拾工具,此時玻璃還是一整片,移動玻璃把劃痕對準工作台邊緣,也就是玻璃以劃痕為界,一半在台面上,一半底下是空的,然後師傅戴著工作手套的手輕輕一扳⋯玻璃就小小聲地「啪」地斷成兩片。
這些師傅一向都是沈默的(是說要跟妳這些毛頭說什麼?!),我們這些毛頭也一向大氣不敢喘一聲地圍在旁邊看。一直到要扳玻璃時,師傅才會開口要我們後退一點。無論是工作的師傅,還是圍觀的我們,在當時一起營造出那種聚精會神的氣氛,想想真是一種寶貴而美好的經驗。
由於我放學走仁愛路回家比較快,所以很少走信義路。但只要是走信義路,一定要看一下對街的玻璃店,看有沒有師傅在工作。有的話就會過馬路去看快要扳玻璃了沒。
因為走信義路是繞遠路,本來回家就會比較遲,所以如果看師傅還在前期作業,也就只能摸摸鼻子走人,但如果算算工序覺得快到了,就會在工作台邊焦急地等著。心裡催促著師傅,但當然不敢開口講。如果那天師傅東摸西摸,心裡就會很掙扎到底該不該再等下去,一直看著店裡的掛鐘在心裡跳腳。於是常常是看完以後快樂又緊張地飛奔回家(晚歸會被修理),或是沒看到又遲歸懊惱地跑回去。
這事一直到上了國中,學校方向完全相反才算停了。後來即使去國際學舍看書展,也已經年紀大到不好意思駐足。然而每次搭公車經過,一定忍不住探頭看一下,是否有師傅在工作?做到哪?
但緣份是很奇妙的東西。多年後和同學聊起,結果長我幾歲的同學竟然是那家玻璃店的小兒子!我說起那些年輕師傅,結果竟然是他的哥哥們!只是後來玻璃店也不好做,隨著大安森林公園(那時叫七號公園)要開發,原住戶拆遷,店也就收了。